直至多年后,我依旧记得那件华服――轻纱广袖绲着金边,朱色云锦的裙摆上绣着大朵大朵的嫣红牡丹……
愿望总是好的,可惜现实太残酷
如母亲所愿,我们去了姑苏城,可从此以后,便彻底陷入黑暗无光的困境中
姑苏城,大陈的故都,虽说宣帝陈子安迁都建业,但这儿依旧保持鼎盛繁华的风貌,店铺商号,并排林立,酒肆茶寮,应有尽有
攥着母亲的衣角,流连在街头巷尾,瞪大眼睛看着接踵摩肩的往来人群,我开心地笑,“娘,这儿好多人”
母亲不言语,只是淡淡微笑,在路边,买来桂花糕,一口口喂我吃
不知不觉来到一家店铺前,这家铺子很奇怪,不是过年,也不是过节,却装饰得异常华美,张灯结彩,雕梁画栋。
大门口,一排漂亮女子临街而立,或翘首弄姿,或倚门媚笑,或拦住过路男子的去路,好不热闹
“娘,她们的衣裳真好看”
“别看!”母亲捂上我的眼睛,拉着我疾步离,忽而,她停下脚步,半晌不曾言语。
我怯生生抬头,只见她目光如炬,久久盯住一顶墨绿色的轿子发呆……
“何老爷,走好啊”甜如糖的蜜语飘入耳中,扬起的绯色丝绢携带缕缕艳俗的香气,数名婀娜女子围着一中年男子,娇笑道,“要记得多多光顾哦!”
“何英青!”母亲疾呼出声,甩开我的小手,直直向那人走去
“娘!”我轻声呼唤,她仿佛没有听见,越走越快
那男子欲上轿,却被母亲拦赚不由分说,挥掌扇向他
“啪!”声音大得出奇,惊得路人不约而同回首,将诧异的目光投向街边,好奇打探
我不知所措地看着母亲,只听四周有人窃窃私语,“看到了么,那可是姑苏城的首富何英青”
“是啊”身后的大婶笑得颇有深意,“活该,打得好,真该多打几下!”
“挨千刀的,仗着自己有财有势,仗着有闵太师撑腰就无法无天,不知糟蹋多少良家女子呢!”
“瞧,这个一定就是,还带着孩子,搞不好就是他的种!”
……
“来人啊”何英青怒瞪母亲一眼,捂着通红的腮帮,厉声吩咐左右侍从道,“快将这疯妇拿下,送到衙门交予知府大人”
一听他们要拿母亲,我哭着奔上前去,拉扯道,“娘,我们回去,我们不去建业了!”
“建业?”何英青一惊,拽住母亲的衣领,死命往轿子上推搡,大声呵斥,“你想死是吧,你一人去死就够了,为何还要拖累我!”
“我是想死!”母亲声嘶力竭地叫嚷,“早已经受够了,就算是死也会拉你垫背……”
茫然相望,仿佛一瞬间就不认识般,我更加不了解她话语之中的深层涵义,一味哭喊,“娘,求你不要死,我们回家去……”
吵闹声叫骂声越来越大,引得往来路人纷纷侧目观望,何英青脸上挂不住了,一手抱了我,一手捂住母亲的嘴,匆忙上轿,面色铁青地呼喝道,“来人,快……起轿,快回府!”
穿过姑苏城,轿子来到城外何府,直进三重院落,在一处小院停下,我们被手持棍棒的家丁驱赶下轿,锁进僻静的柴房
***
夜幕降临,房内没有一丝光线,我蜷缩在母亲怀中,惊恐地望着漆黑的夜,暗自啜泣,“那恶人为何要关住我们,我们犯了什么错?”
一滴温热滑落颊间,暖暖的,我仰头看母亲,想辨清她的表情,她却隐入浓黑的墨色中,无论如何都看不清,辨不明
冰凉的指尖抹去我的泪水,她的声音低微颤抖,似乎抑着剧痛,安慰着,轻哄着,“妍妍别怕,没事的,一定没事……他不敢,他还不敢对我们怎样!”
夜,出奇的寂静,低低的悲泣声浸入沁凉的秋风里,传出很远很远……
东方泛白,晨曦初露,终于告别了令人恐惧的黑暗
轻轻抚上母亲的面颊,映入眸中的却是苍白的容颜,红肿的双眼,缭乱的青丝……
那是一种美,一种凄惨的美
从那时起,她的美一直铭刻在记忆深处,与我的灵魂凝结在一起
“妍妍”母亲柔声唤我,解下悬在胸口的翠色玉佩,系在我的脖颈上,满目期盼,“带好它,它就是你的生命,等你长大了,遇到爱你的心仪男子,就将玉佩交予他,就像你父亲将玉佩交给我一样”
摩挲那块雕琢着龙翔凤舞图案的翠玉,我似懂非懂地点头,“娘,这明黄的穗子真漂亮”
“这是同心结!”母亲笑了,眸中闪着点点泪光,若有所思道,“时至今日都在后悔当年结下这同心双结,宁静的月圆之夜犹在,只是不知谁佩同心倚阑干……”
话未说完,只听门上锁响,推门而入的竟是亲自端着酒菜的何英青
他一改昨日凶残歹毒的嘴脸,笑得腻人,仿佛一只惹人厌烦的红头苍蝇,凑到母亲身边,“贞娘,还真是抱歉,昨日人多嘈杂,在街头没有认出您,许久不见了,是否安好?”
将我紧紧搂在怀中,母亲怒目相对,惨白的唇角牵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收起你的丑恶嘴脸吧,我不是三岁孩子,受够这种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的老把戏了!”
何英青点头哈腰,一副奴才相,“昨日之事是我不对,何某人在这给您认错道歉赔不是了”
“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母亲咬牙切齿,高声呵斥,“说来说去,还不是怕我去帝都建业,见该见的人,办该办的事……现在明确告诉你,就算你有闵知行那个老匹夫撑腰,我也不会惧怕你一分一毫!”
四目相对,何英青的眼中充满难以压抑的怒火,敛起腻人的笑,破口大骂,“贱妇,给你三分笑脸就不知自己姓甚名谁,千万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激怒了本大爷,有你好受的!”说着上前狠踹母亲两脚,用力扯住她的长发撞上石墙……
霎时,额上一片血红
我惊恐万分,却手足无措,扑向母亲怀中,低声呜咽,“娘,你还好么?”
忽而,那恶人伸出大手,扼住我的后颈,附在耳畔,冷若冰霜道,“这都是你娘咎由自痊犯下弥天大错,从未有心悔改,还痴心妄想去建业攀附权贵,自做孽不可活,是她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