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清晨。阴冷无风。天上星星点点的雪莹然像微弱发光的冷光灯，悠悠地自然荡落。

年轻女子安然酣睡在赤红的碳火堆旁，暖意洋洋。长长密密的长睫微微地上下抖动，挺翘的鼻子轻轻嗅动着，薄唇咀嚼般蠕动，嘴巴发出呑咽口水的声音，就像在睡梦中美美地品尝着玉盘珍馐。

袅袅的火烟幽幽然，在微弱的气流下飘向了年轻女子。她被熏到了，自然而然地想反侧过身子，不期然地在阵阵疼痛中苏醒。想到自已仍旧是重伤在身，她不敢乱动了，只好单手支起身体向后靠在干草捆上。

接连的零星的雪仍旧透过小天窗口悠悠地荡落，而少年恰好背对着年轻女子静静独立。

尖锐的指尖正不紧不慢地梳理着蓬乱的头发，把一丝一缕的乱发往后脑勺梳去，另一只手握住被梳得顺直的头发，最后一根老旧的白色小麻绳熟练地把一握的头发紧紧束上，绳端一长一短地自然下垂。

他感觉到年轻女子醒了，回过头来正好对上她的眼睛，四目相对，那一瞬仿佛被屋外的风雪冻结，变得漫长起来。

“他原来长这样子吗？”年轻女子端详着少年的脸。他的脸洗去了黑碳屎，是健康的小麦黄色，饱满的额头、深邃的眼眸、微微上扬的嘴角，古香古色的发式，整人看上去兼具凛凛之神韵和翩翩公子的风范。长长密密的睫毛微微上卷，覆盖在深邃的眼眸上，淡定的目光让人捉摸不定，又增添了一份神秘的感觉。

她眼前一亮，咋夜那个赤着上身、体格健壮的少年犹在眼前。

“真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长得还蛮不错的。”她情不自禁地暗叹。

“醒啦！”他微微笑着说，对年轻女子的好转感到高兴。“还是不要随意地挪动好哦。”

“没事没事，好多了。谢谢了！”年轻女子摇摇头，淡淡地回笑道，没有过于喜形于色。

“对了，还没知道你的名字呢，叫起来蛮尴尬的。你好，我叫雷琳，琳琅满目的那个琳，叫我阿琳就好了。”年轻女子从容道，像是对老朋友介绍自已。

“我叫赤天，叫我小天就行。”少年说着就单蹲下来，觉得自上而下对着别人说话不太好干脆就席地而坐。

“装嫩吖你，你就是长得着急了点，年纪跟我差不多才十六七岁，还叫小天呢！”雷琳自然地调笑道。她不知怎么的就对少年有一种亲切的感觉，就想一下子把两人的距离拉得老近，就像久别重逢的老友的寒暄。自打咋夜来，她就彻底打心里认可赤天了。不趋人之危，舍君子其谁？

“赤天就很好听。”

“呵呵，我这叫成熟，迷倒万千美少女。”赤天也调笑道，还胸有成竹地附上了一个媚眼。

准确地来说只是眼角上的肌肉抽筯。

雷琳无奈地愣愣眼，内心一直呵呵呵呵……这恐怕是她这辈子看到的最难看的媚眼吧！受伤之后直到现在她都感受又累又困的，正想深呼吸一口气再补上个美美的觉，不期然一阵阵今人垂涎的香气涌进鼻腔，肚子就跟着咕噜咕噜地闹起来，像个被起劲敲打的小皮鼓。她看了看空瘪的肚子，抬头正对上赤天，尴尬了，然后嘴唇紧紧地抿住。

“那么快就饿了？咋夜的狼肉我还一块都没碰，都让你给吃了。”少年听着咕噜咕噜个不停的声音，笑调道，然后在火堆旁忙碌起来。“再等等就有吃的了，好在今天幸运，打到了只又大又肥的雪鸡。雪鸡是吃耐寒植物而生的，在深冬的时侯几乎没有天敌，这个时侯它的肉质长得最美。据说它的肉感爽嫩肥美，口感饱满，煎炸蒸煮炖闷炒，无论怎么做都能做成世人难得一品的美味佳肴。”

黄陶锅中雪白的鸡肉在沸腾的汤水中猛然翻滚着，汤中还有少量的黑冬菇翻腾在锅的边缘，一黑一白的仅是看着就令人有食指大动的冲动。少年不时地用竹舀轻缓地搅拌着，那鸡肉仿佛出水芙蓉的肌肤，嫩白无暇。雪琳目不转睛地看着，感觉自已就像一头饿狼看到了近在嘴边的肉，就差嗷呜一声狼嚎起来。

“再等等。”

雷琳慌忙敛起“狼相”，咽下回水，闭上眼睛，一本正经起来，装作无动于衷的样子。不过很快她的一只眼睛就睁开来偷窥着，却恰好看到赤天手上的半边烤鸡，另一只眼也就忍不住蹦开了。

那半边雪鸡被烤得金黄透亮，看不到丁点的白。澄黄的油咝咝咝地渗出皱缩的表皮，汇聚后滴落在炙烈的碳火上。火焰在油的作用下不时地涨焰几分，还发出细微的喳喳喳喳的声音。

赤天提起穿贯着半边雪鸡的树叉，用匕首轻轻割开厚实的肉。酥脆的表面之下雪白嫩滑的肉平整地被分割开来，层次分明得就像堆叠起来的鲜白豆腐。他用沾油的刃尖一点点地从竹筒里拌上椒盐未，均匀地涂抹在切口……

“行了，终于能吃了，快点拿过来啦，那么磨蹭干什么……”雷琳腹讽着，目不转睛地瞪着烤火鸡，阴笑得有点扭曲，就像狼盯上了羊。

她最喜欢吃微辣烤制的东西了，那麻痛通过神经带来的快感不可言喻。

然而赤天一言不发就自顾自地呑咽起来。一口咬下去，满嘴都是油，咬得更进一点就是厚实多汁的肉。

“唔…唔…真是好吃。肥厚的鸡皮脱了油后竟如此香脆，肉质爽滑，入口即化，嘴巴根本停不下来。”他连皮带肉咬下一大口，边嚼边说，吃完一口他还扫舔了唇沿的油，一幅极其享受的样子。“那个，不好意思，我咋夜没怎么吃东西，一下子就忍不住吃了一小口。”

“一口就咬掉了三分之一，还敢说小口呢……”雷琳扭开脸嘟起嘴巴腹讽着，貌似仅眼光就能射死几个人。她发誓饿死也不会跟他多说半句，更不会多看他一眼。

赤天放下手中的烤鸡，尴尬一笑，随即动起身来。

雷琳虽然身受重伤，听力却照常的灵敏。从她听到的声音她推断出赤天正在给她准备水煮的雪鸡肉。

“咋天忘了你受重伤应少吃烧烤不吃辣，今天特意给你准备清煮的，吃完等汤凉点再喝汤吧，好补补身子。”赤天调笑着说，他知道雷琳不愉快，于是赶紧端上水煮雪鸡肉。雪白的鸡肉盛放在一片青翠的大叶子上，大叶子下是弯曲的黑方瓦。瓦片完全被叶子覆盖住，从雷琳的角度看去是一青一白的，让人赏心悦目的同时食指大动。

雪琳坚守的防线轰然倾覆，暗誓被无情地抛到九宵云外。尽管刚出锅的肉依然还是很烫，她还是人生无撼般往嘴里狂塞。

不过气温低下，肉块很快就冰凉了。雪琳吃着吃着竟也沉默起来，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的，像冰冻的尸体。

赤天凝重地看着她，眼珠也是一动不动，像是灵魂出了窍。

“你会使用气，你究竟是什么人？大冬天的，你上雪山干什么？”雷琳还是一动不动，语气有点像是在审问犯人。

“我只是个小猎户，冬天冷，那些有钱人就喜欢用野味打边锅，我冐雪上山不过就是想赚几块钱，还偶然碰见了你。用气也只是跟半吊子的江湖术士学的，上不了台面，说出来都不好意思。”赤天强压着微不可查的惊慌笑着解释说，他没想到雷琳会突然像审犯人那样质问他。“你到底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你是不是认识我？总感觉你有点什么，怪怪的。”雷琳看向赤天，眼睛水水的，泫然欲泣。她知道赤天对她真的很好。其实在极端安静的情况下，她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在这种静得接近死气沉沉的雪野外，只要有较大的生命不做剧烈运动，她都能感知心脏的跳动。通过这种跳动，她能清楚地知道他人是否说谎，甚少她辨得出来者或善或恶。

眼前这个迷一样的少年就对她充满了莫名的善意。善得亳无缘由，未知也是一种恐惧。看着赤天，她总是想起过去的事。爸爸、妈妈、白姨、小白，过去的记忆里尽是这些至亲至爱的人，然而她们现在都不存在了，化作了回忆的一部分。她的思绪自从见了赤天起就不停地穿越在过去与现在之中，也不断地往复体验在回忆的温馨与现实的残酷。

这种落差令她极其难受，她这两天都压制着这种感觉，只为还能再想起过去那些亲切的脸孔，以免自已有一天忘了她们。

“其实……”赤天沉着气地回应，语气格外地凝重，“我尝试过那种感觉。一个人在死一般的寂静中等侯着、期盼着有谁会来，谁来都行。自已会突然感到无力或者力气在一点一滴地流失，就像自已的血正在被放掉。那时可能觉得要死了，会因想起以前最美好的事情而充满希望，也会因回到残酷的现实而陷入绝望，巨大的落差让自已真的以为等到了，等到了死亡。心死人未死。时间长了，人就在希望与绝望中开着过山车，不停地往复地品尝这两种滋道，一遍遍地经历生死。”

雷琳默默得听完，眼中闪过一道极度惊诧的光，随后又恢复了静默。

“是吗！”她默默低下了头，不让赤天看见她的脸。“记住，我们现在都还好。”

一滴泪光闪过眼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