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弘杰朗然一笑,说道,“仙子之舞,自然该配仙乐,今日相爷所请鼓乐虽非凡品,怕也不配替如夫人伴乐罢?”
许一鸣问道,“那依世子之意……”
淳于弘杰还未说话,却闻许云乐大声道,“爹爹,昔日中秋节上,姐姐与六公子琴萧合奏,当真是如闻仙乐,今日六公子是客,自然不敢劳动,何不便请姐姐为姨娘伴乐?”
许一鸣从不曾听许乐乐抚琴,一怔问道,“还有此事?”
淳于弘杰大兜圈子,原本就是为了引出许乐乐,许云乐此言正中下怀,忙连声道好,说道,“睿敏县主一曲名动帝京,想来必非凡曲!”
这话一出,公孙家的几兄弟便已皱眉。宴前献艺,以袁姨娘半奴的身份也倒罢了,许乐乐是相府堂堂正正的嫡小姐,御封的三品县主,岂能效这伶人伎子的所为?而建安侯府众人,却均面露笑容,有几人趁机喝赞,生怕不能激出许乐乐。
唯有秦鹏神色复杂,瞧着那静然端坐的女子,实不知是该设法替她解围,还是该助着自个儿家人落井下石。
一时间,方才还落在袁青眉身上的目光,又尽数落在许乐乐身上。
陆轻漾暗暗着急。淳于弘杰几次暗示她推出许乐乐,她拼着回去受他责难也置之不理,哪里知道,那里还有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许云乐。
群情复杂中,但见许乐乐浅浅抿一口茶,淡淡道,“古人彩衣娱亲,乐乐自当效仿!”款款起身,向老夫人一拜,含笑道,“往年乐乐不曾承欢膝下,有违孝道,今日愿献丑一曲,搏祖母一乐!”
轻描淡写几句,将宴前献艺改成效仿古人彩衣娱亲,丝毫不提给袁姨娘伴乐之言,只将一个“孝”字演绎的淋漓尽致。众人心中暗喝一声彩,便再无人说话,老夫人见她轻易解围,不禁笑道,“好!好!祖母还不曾听我欢丫头抚琴呢!”
两人一搭一档,祖孙情深,压根没有旁人什么事。
许乐乐盈盈含笑,浅施一礼,低声向身后红莲吩咐几句,这才转身向众人道,“容乐乐且退!”说着转身,飘然离席。
公孙兄弟均是轻吁一口气,互视几眼,均微微笑起。手中杯举,互相一照,尽数一仰而尽。怎么忘了,依这丫头的机灵,岂是能被旁人算计了去的?
袁青眉独立场上,眼见许乐乐纤细挺直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心中的怨愤不甘顿时无踪。两次争竞,处处落在下风,她从未服过,而此刻,自己为了不使母亲难堪,才拼着受辱不得己一舞,而她,只是轻描淡写几句话,便已堵住众人之口。那个被自己轻视的少女,那瘦削的身体,竟然似蓄满无穷的力量。
许乐乐片刻即回,身后丫鬟琴案、香炉、瑶琴一一捧上。许乐乐亲手焚香,置于琴案一角,这才在琴后坐下,手指在弦上轻轻一挑,琴声琳琅,流泄而出,厅内顿时一寂。
但闻她铮铮几响,乐声方起,便已停歇,抬头向袁青眉一望,轻声问道,“不知姨娘要做何舞?”
袁青眉浅浅施礼,轻声道,“但凭大小姐做主!”
断没有姨娘向嫡小姐点曲子的道理,袁青眉这话说的守礼、谦卑,其中却也有傲然之气。不管许乐乐抚出何曲,她袁青眉都能如常舞来!
许乐乐自是知晓她的意思,浅浅一笑,微微点头,眸光在她一身衣衫上一转,手指轻拢,一曲已在指下缓缓流出,如春回大地,百花盛开,溪水潺流,道不尽的人间芬芳。
袁青眉轻舒广袖,随乐起舞,款摆的腰肢如风扶柳,袅娜中带着一分柔韧。彩裙荡起,百蝶如活过来一般,翩然而舞,随着她一举一动,银铃声声,竟与琴音合而为一。
许乐乐手指轻挥,乐声渐渐拔向高昂,便如一场盛世繁华在眼前展开。袁青眉身姿回旋,裙裾层层辅展,顿时满室荷花盛开,百蝶翩飞,绚然夺目。
众人瞧的心旌摇动,不由爆出满堂彩声。
彩声未歇,但闻琴音突转,铮铮两响之后,琴声转急,仿若凭空洒下一层急雨,隐隐的,竟似夹着金戈之声,顿时冲破那满室的繁华。
袁青眉身形纵跃,凌空回旋,柔韧的腰肢愈摆愈烈,银铃急响,与琴声中金戈之声相和,竟似有隐隐的马蹄声,金戈铁马声中,一袭彩衣平辅,竟似茫茫大漠,卷起漫天黄沙……
厅内众人,如公孙兄弟,秦氏兄弟,不少人曾征战沙场,此刻脸上激赏的神情褪去,尽数变为深深的震撼,厅内反而一片寂静,唯闻琴声铮铮。
许一鸣一介书生,于那金戈铁马却是无感,只觉场上虽只袁青眉一人,却能舞出如此宏大的气魄,也是不由连连点头。目光随着舞衣的翩飞,落在她款摆的腰肢上,不由便想到那舞衣下紧实的肌肤,修长的双腿……
琴弦转急,越来越高,越来越急,袁青眉的身体跟着急速转动,急转之下,银铃反而归于无声,但闻琴中一片杀伐之声,声音拔到极致,突然铮铮急响,仿佛战鼓初鸣,杀伐声顿歇,唯有风声过耳,隔了片刻,一切归于沉寂。
袁青眉急转的身子随之飘摇而下,宽大的裙摆全数展开,在地上辅成一朵盛开的荷花,而那柔若无骨的人儿,便是花中香蕊。
整个大厅,陷入一片静寂,众人均震撼在那绝妙的琴声,绝美的舞姿中,难以回神。
隔了良久,但闻掌声悠悠响起,一下,一下,又一下,四皇子淳于信慢慢站起,赞道,“如此琴声配如此舞姿,今日一见,不枉此生!”一双乌眸,亮如天际星辰,定定的落在琴后的人儿身上。相识已有半年,虽然知道她惊才绝艳,聪慧无匹,却仍然能时时带给他惊喜。
清朗的声音,将众人失去的魂魄惊回,一瞬间,爆出满堂的彩声。
许乐乐盈盈站起,向众人微一点头,转向老夫人施礼,说道,“孙女儿献丑!”
老夫人也不料她琴技竟到出神入化的境地,连连点头道,“好!好!好孩子!”
公孙宁慢慢将杯中酒饮尽,转头望向公孙衍,说道,“我听乐乐的琴技,似乎比中秋时又强了许多!”
公孙衍轻轻点头,整副心神却仍沉醉在方才的乐声中,隔了片刻,才轻声叹道,“改日得瑕,非要和她再同奏一曲!”
公孙致轻笑一声,低声道,“乐痴!”换来公孙宁一记白眼。
那里许一鸣也回过神来,大喜之下,已是满脸的喜悦,心中得意非常,说道,“当真不料乐乐有此琴技,眉儿有此舞姿,本相之幸!本相之幸!”见袁青眉站起行礼,忙向碧荷道,“快扶姨娘下去更衣,莫冻着了!”
袁青眉听他语气中满是关切,心底便是一松,裣衽一礼。转身欲去,又向许乐乐望去一眼,却正好触上她浅淡的眸光,不由深深俯首为礼。将门虎女,袁青眉的舞姿之所以异于旁人,便是柔美中掺杂了坚韧,而方才许乐乐一曲,正是将她的长处发挥到淋漓尽致。
聪明如许乐乐,绝不是无意为之,她……不管是为了何种目的,总究是在助她!见许乐乐微一晗首,袁青眉眉目低垂,再不多停,转身绕过眼前的桌案,向门口行去。碧荷抱着妆缎狐肷褶子大氅忙跟了过来,赶前两步欲给她披上。
此时二人正经过秦氏的案桌,樊香儿坐在秦氏身后,便较旁人靠后一些。也就在同时,吕氏和几个丫鬟带着一众孩童回来,几个孩子嘻嘻哈哈的冲入厅中,吕氏忙着追来,喊道,“慢些跑,仔细摔了!”
话声刚落,便见领先的许云琼已一头撞在袁青眉怀里,袁青眉身子一晃,撞到在她身后替她披衣有碧荷。跟着但闻杏儿一声惊呼,“啊哟!”脚下一个踉跄,也撞在袁青眉身上,袁青眉立足不定,整个身子一歪,向一侧摔了出去,却正正撞上樊香儿的椅子。
这一下重撞,竟使椅子“咔嚓”一声断裂,樊香儿猝不及防,整个人向前扑出。而此刻秦氏起身去给老夫人添酒,座位上无人阻挡,樊香儿整个人扑上案桌,肚子在案边重重一撞,又滚落于地,顿时疼的大叫出声,脸色煞白。
许云乐尖声大叫,“袁姨娘,你撞到樊姨娘了!”
奇变横生,满厅的人顿时惊呆。还是老夫人先反应过来,大惊站起,失声道,“快,快看看樊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