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出放大镜，凑近细看，发现那行瘦金体的刻痕比\"绍兴年制\"深了三分，像是被刻意覆盖过。

第二日上午，程婉儿来的时候，顾昭正在给瓶子拍照。

玉衡轩的门铃响了三声，是短促的\"叮铃、叮铃、叮铃\"——这是生客的节奏。

顾昭放下相机，就见门口站着个穿藕色旗袍的女人，耳垂上坠着两颗南红，在晨光里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顾师傅。\"程婉儿笑起来，嘴角有个浅酒窝，\"我是韩九爷手下的程婉儿，听说您在修那只南宋官窑，特来交流交流。\"她手里提着个檀木匣，匣盖上雕着缠枝莲，\"带了些同类器物的资料，或许能帮上忙。\"

顾昭后退半步，让她进门。

程婉儿的旗袍下摆扫过青石板，带起一阵沉水香。

她把檀木匣放在工作台上，掀开时，顾昭瞥见匣底衬着明黄缎子，上面整整齐齐放着十几张拓片——都是南宋官窑的底款拓本。

\"这种釉色极难复原。\"程婉儿指尖划过拓片，指甲盖涂着浅粉的甲油，可指缝里有一丝极淡的灰，\"不如用我这个配方？\"她从包里摸出张纸条，墨迹未干，\"是我师父当年修复汝窑时用的，保准跟原釉分毫不差。\"

顾昭接过纸条时，那丝灰突然刺痛了他的眼。

他不动声色地捏紧纸条，目光扫过程婉儿的指甲——那丝灰是天青灰，成分里含着微量的钴，是宋代龙泉窑特有的釉料。

可南宋官窑用的是紫金土配釉，怎么会和龙泉窑的釉料混在一起？

\"程小姐有心了。\"他把纸条收进抽屉，\"等我修完，一定请教。\"

程婉儿走后，顾昭立刻锁上了门。

他取出显微镜，对着程婉儿坐过的木椅仔细检查，终于在椅缝里找到半粒釉料——和她指缝里的天青灰一模一样。

他捏着那粒釉料，突然想起苏绾的话：\"这瓶来路不正。\"

深夜的玉衡轩落了锁。

顾昭坐在工作台前，《天工开鉴·窑火篇》摊开在膝头。

台灯的光打在书页上，照着南宋官窑的工艺流程图谱——真正的青瓷瓶，瓶腹第三圈处该有一道自然收缩的隐纹，是窑温变化时胎体自然形成的。

他抬头看向工作台上的瓶子。瓶腹光滑如镜，连道细纹都没有。

\"赝品？\"他轻声说，可指尖触到胎体时，灵脉残影突然翻涌——那是经历过真正窑烧的痕迹，带着窑火的温度，还有工匠的叹息。

他突然想起老周说过，真正的古物灵脉里，藏着制作者的魂气。

可这只瓶子的灵脉里，除了窑火，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像极了冰渊里旧主的味道。

\"不对劲。\"他把书合上，指节抵着眉心。

窗外的月光爬上窗台，在瓶身上投下一片银斑。

他正想再仔细看看，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是老周发来的消息：\"茶馆，老位置。\"

老周选的是藏渊最老的茶馆，后堂的雅间挂着\"松风\"的匾额。

顾昭推开门时，老周正盯着茶海上的青瓷杯，杯里的茉莉茶浮着半片茶叶，像片将落的叶。

\"那瓶子。\"老周压低声音，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二十年前，藏渊博物馆走水，烧了半间瓷器库房。

当时抢救出来的，就有半只南宋官窑的瓶身。\"他的喉结动了动，\"后来......后来有人说在黑市见过完整的瓶子，可当年参与抢救的人，现在要么退休，要么......\"他没说完，只是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顾昭的手指在茶盏上顿住。

茶水的温度透过瓷壁传来，烫得他指尖发疼。

他想起下午在瓶子里感受到的灵脉断层，想起程婉儿指缝里的天青灰，突然明白过来——有人用半只真瓶，加上假胎，拼出了一只完整的\"南宋官窑\"。

可问题是，这只拼接的瓶子，怎么会有真正的灵脉残影？

\"谢了周叔。\"他起身时，茶盏在木桌上发出轻响，\"我有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