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最后的战斗 克伦靠在地上没有动,在他的身下已看不到一寸灰白色的花岗岩地面,只有层层叠叠的尸体和冰冷滑腻的血浆。他得抓紧每一分钟恢复体力。
他用颤抖的手拿起一个小酒壶,酒壶是银质的,做工很精美,不像是一般士兵能够拥有的。这个酒壶是他从地上捡来的,不知道是谁的,也许是某个哥特军官的,今天死在这道城墙上的哥特军官也不少了。
他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吼道:“都别装死了,赶快给老子把这段城墙清理干净,脚都站不下了。”
旁边几个士兵从地上爬起来,开始搬运地上的尸体。士兵们费力的分开地上纠缠在一起的尸体,哥特人的就扔下城去,罗汉士兵的尸体都堆在城墙另一侧。城墙边已经垒起了七八层尸体,很多刚才和克伦一起上来的近卫军士兵现在就躺在那里。
天色越来越暗淡,很快天就要黑了,哥特人在城墙下点燃了许多巨大的火堆,把所有能燃烧的东西都丢了进去,战场上甚至比下午的时候还要明亮。克伦探出头,看见远方无数的光点正在不断地涌来,那是哥特人的后续部队。敌人是要整夜攻城啊,是什么让他们如此疯狂?他摇了摇头,缩回身体靠在墙上。
“头,想什么呢?”坎贝尔挪过来,递给他一个水壶。
”我在想我这辈子有什么值得回忆的事。“克伦笑了笑,被水呛得咳嗽起来,”不过,咳咳,还真没想出......咳咳......我到底做过什么光辉事迹。咳咳,我现在只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
“我也是,头,脑袋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不过这样也挺好,好像也没这么可怕。”
克伦把水壶还给他,认真地说道:“是啊,没什么可怕的。”他揉了揉坎贝尔的头发,这个小伙子还不到二十岁,有着柔软的稻草色头发和圆圆的娃娃脸。“睡一会吧。”想了半天,他说道。
几辆马车和十几匹马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驶出了营地,街道上空荡荡的,所有的士兵和大部分辅兵都已经集中在北城。比索从车里伸出头,向旁边的侍卫问道:“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少爷,放心吧。”
比索点点头,“待会机灵点。”
“轰”的一声巨响,连脚下的花岗岩地面都颤抖起来,屋顶上的油灯剧烈地晃动着,把斯塔尔.科曼的背影照的忽明忽暗。他没有什么反应,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
“将军,这里太危险。”艾文特再一次说道。敌人的投石机虽然不能对北石要塞厚重的城墙造成什么实质的破坏,不过他们现在所在的瞭望箭塔可不是那么安全。只要再有几枚石弹命中箭塔的塔身,这里的人毫无疑问都将葬身在碎石堆里。
科曼微微摆了摆手。他十七岁从军,三十年来经历过上千次战斗,身上的伤疤连他自己也数不清。自己能活到现在,运气这种东西,他从来不曾考虑。他紧锁着眉头只是在想一件事情:哥特人到底是怎么了?
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从远处看去,北石要塞的城墙之上仿佛覆盖了一张红色的巨毯,那是无数正在攀援而上的哥特士兵。城墙之下,尸体已经垒成了两人高的斜坡,受伤的士兵还在上面抽搐呻吟,不过转眼之间就被不断落下的仍然温热的尸体覆盖。不时有装填了石块的铁笼从城头滚下,在密集的人群中开辟出一条血肉模糊的道路。菱形副墙上的箭塔不停地从侧面喷射着箭雨,夹杂着城防弩划破空气的沉闷啸声。长宽超过两米的摆动拍板带着恐怖的风声沿着弧线落下,上面密密麻麻的圆头铁钉和城墙猛烈撞击,发出沉闷的巨响,然后带着肉泥、碎骨和脑浆缓缓拉起。北石要塞这座罗汉帝国耗时近二十年建造而成的坚固堡垒,终于爆发出了恐怖的防御力。
但是这仍然不足以完全阻止哥特人,他们从每一个垛口,每一段城墙发动了连绵不绝的进攻。尽管面对绞肉机一般的可怕堡垒,崇尚勇士精神的士兵仍然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
更强的个人战力,彪悍的战斗风格,强烈到偏执的战场荣誉感,是哥特军队最令罗汉指挥官头疼的地方,在兵力相当的情况下,硬碰硬的战斗一般都是以罗汉军队的失败告终。可是今天,哥特大军遇到了和他们一样顽固的对手。无论他们冲上去多少次,总是被罗汉人的拼死反扑一次次地赶下来。对面的要塞仿佛是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一个个千人大队冲上去,不到片刻就被吞噬。
到了夜晚来临的时候,所有的营队长都从他们的师团长那里得到了从未有过的严厉命令,随着命令一同抵达的,还有阴沉着脸的军法官和提着雪亮钢刀的刽子手。
哥特的前线指挥官们瞪着通红的眼睛,咬着牙,黑着脸,操着刀把这道命令一级级的传了下去。有一些彪悍的营队长干脆自己披甲上阵,亲自充当敢死队的前锋。可是无论多麽猛烈的攻击,都在要塞的城头被搅成了血泥,边防第三军像一根坚韧的牛筋,尽管防线摇摇欲坠,却总是无法崩断。
北石要塞的防御正面只有两里多宽,能够进行登城作战的城墙段的长度不超过八百米。就在这八百米的城头上,接近两万的军队绞杀在一起,后方的士兵徒劳地挥舞着武器,却根本碰不到前方的敌人。
士兵们彼此拥挤着、推搡着,被身后的同伴推着向前行进。等到他们终于来到敌人的面前,许多人甚至来不及挥出一刀,就被数不清的刀斧切成了碎块。
在这片狭窄的区域,处于绝对劣势的罗汉军队却占据了局部的人数优势,两侧仍然控制在边防军手中的箭塔,不时地对拥挤在一处的哥特人进行集火攻击,前进不得也后退不得的哥特士兵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伴像被割倒的麦子一样一片片的倒下,直到前方的锋线彻底崩溃。
剩下的哥特士兵迅速地被围歼,然后后面刚刚爬上来的士兵又嚎叫着踏着满地的尸体冲了上去。前进,僵持,崩溃,再前进的情景在每一块花岗岩石板上反复地上演着,顺着地面的排水槽,鲜血甚至汇成了小溪,从每一个堞墙外侧的雨水孔喷涌而出,形成一股股鲜血的喷泉。
触目惊心的战损比例让哥特的师团长们的心都颤抖起来,这不是在打仗,这简直是在用士兵的尸体来填平北石要塞,而且伤亡惨重的都是他们手中最精锐、战斗力最强的部队。
但是没有一个师团长敢下令后撤,就在一个小时前,古迪斯派恩的直属亲卫已经提着哈尔比萨师团长的脑袋在他们每一个人的面前转了一圈,哈尔比萨血淋淋的首级清楚地告诉他们,大人今天说的话绝不仅仅是为了吓唬他们。师团长们铁青着脸,亲自站在自己部队的后方督战,如果有一个士兵越过了自己,谁知道古迪斯派恩大人的刀会不会落在自己的脖子上?
边防军的处境越加险恶,敌人的攻势一次比一次疯狂,而且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疲累欲死的士兵丢下已经卷刃的刀,喘息着把滚石推下城墙,弓箭手的牛皮指套早已磨穿,手指被弓弦割得血肉模糊,依然颤抖着拉开弓弦。这是一场意志和肉体的较量,边防军的意志仍然坚韧,但是体力已经被毫无停歇的残酷战斗耗干了。
在下达了调集最后一支预备队的命令后,科曼将军看着下方沉默了一会,他粗直的眉毛竖起又慢慢放下。他突然笑了一声,转身大声说道:“卡多,剑!”旁边的亲兵把一柄黑沉沉的双手重剑递了过去,却被艾文特拦住了。